以往城市化与新型城镇化的主要区别之一，即前者是大城市、特大城市为导向的城镇化，而后者是不同规模的城市集群发展、协调共生的城镇化。但长期以来，小城镇发展一直处于活力不足、成长不快、发育受限的状态，这一现象在短期内难以改变。在新型城镇化进程中，小城镇如何围绕人的城镇化这一核心，找到产业支撑动力，享受现代文明生活，可以说每一座小城都在结合自身实际探索路径。本刊从这期开始陆续推出《小城问计》系列文章，对小城镇发展中的各种模式、样本进行调查和探讨，以示启迪。

车过秦岭，满目绿茵。前面是陕西省杨凌区――中国大学带城的一个样本。

时在5月14日，本刊记者来到西北小城杨凌实地探访。上午8点半，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（以下简称“西农大”）南校区动物医学院的二楼，来自哈佛大学的博士小林，正在向一个试管里注入细胞培养液，进行着他的新实验。9点，在行政大楼校长办公室门口，3周前刚进入信息工程学院做讲师的曾军，正准备与校长商讨些教学事宜；他是美国林肯大学的博士后，来杨凌之前，已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过3篇论文。

偏居西北小城的西农大，何以对精英人才具有如此强的吸引力？

“农科乡”变身农科城

杨凌并非一开始就有如此魅力。

年，24岁的张磊从兰州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在杨凌的西北农业大学时，失落之极――“我好不容易才从农村考进城市上大学，本以为能改变命运了，等到参加工作发现自己怎么又重返了农村？”当时的杨凌，给他的感觉是个“仅比村落稍好一点的小乡镇”。

那时，杨凌共有西北农业大学等10家农业科教单位，聚集了近名科教人员，是全国农、林、水利领域人才密度最高的地方，被誉为中国“农科城”。但这里的基础设施条件十分落后，路不平，街不宽，医院都不好，“行路难、上学难、看病难、就业难、大龄青年择偶难”，农科城的人普遍情绪不高。

“能力强的人差不多都走了，很多院系被人才流失给拖垮。留下来的，主要是一些拖家带口、不方便走的。”西农大经管学院副院长姚顺波经历了杨凌当年的阵痛。

转机出现在年。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第一次来到杨凌，看到这里教育资源集中，却生活条件艰苦、优势难以发挥，深感忧虑，“这哪里是个农科城啊，简直就是个农科乡！”此后，为了遏制人才流失，在李岚清和陕西省委的推动下，成立了市级建制的杨凌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，进行资源整合，使城市功能逐步完善。两年后，杨凌10家农业科研教学单位合并组建为西农大、杨凌职业技术学院两所高校，实现了我国教育与科研单位的首例实质性合并。

经过10多年发展，杨凌初步建成了功能比较齐全、能够较好支撑科研教育和产业发展的基础设施体系。令人称道的是，尽管城市建设发展很快，但杨凌的生态、植被却保护得很好。从出租车司机到小摊贩，从教授到小公务员，每一杨凌人在向外人介绍杨凌时，都会因“环境优美、生态宜居”而流露出自豪之情。

杨凌能有今天，西农大起了决定性作用。一方面，这个农科乡成长为农科城，是由西农大人才流失倒逼的结果；另一方面，示范区在项目规划、治理理念等方面，借助了西农大提供的智力支持。示范区与西农大为了顺畅互动，采取领导互兼制，即西农大的党委书记兼任示范区的党工委书记，示范区的党工委副书记兼任西农大的党委副书记。

大学与产业的互动

杨凌示范区自诞生之日起，就将自己的发展和西农大紧紧拴在一起。示范区内的主导产业，如生态旅游、绿色食品等涉农产业，大都以西农大的技术优势和人才资源为依托；西农大的科研项目，也紧紧围绕着地方的核心产业来展开。

本刊记者在这里看到，光仙人掌就有二三十个品种，花卉或蔬菜的生长可以不需要土壤……杨凌现代农业创新示范园里面处处是新鲜景象。示范园集结了国际国内农业高新科技成果，不仅让杨凌的农业科技“看得见、摸得着、学得到、带得回”，而且还带动了杨凌旅游业的发展，先后获得“首批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”等称号。如今，农业科技游已成为扩大杨凌农业科技示范效应的重要窗口。年，全区接待游客达万人次，旅游综合收入达6.5亿元。

调查中不难发现，与旅游业相比，杨凌示范区内的农牧型企业，受西农大的影响更深。如由西农大校友燕君芳创办的杨凌本香集团，是国家级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。本香在养猪的过程中，长期得到西农大动医学院的帮助，因此，他们视西农大为“大本营”。

食用菌开发，则是示范区里最成熟的产业之一。西农大生命学院的杜双田教授跟这个产业有密切的合作关系，当本刊记者走进杜教授办公室时，他刚放下电话，“你要是迟来10分钟的话，我就已经带着学生去众兴现场学习了。”杜教授所说的“众兴”，是指这里最大的食用菌企业――众兴高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，也是全国的同行业老大。杜双田说：“学校与企业是一种服务型合作，不收钱。我们会带学生去现场实习、做毕业论文，学生在这里学到了全国食用菌行业最先进的技术，出去之后很吃香。”

在众兴高科公司的标准化厂房，眼前是一派火热的生产景象。今年，他们又投资1.4亿元，新建研发基地和食用菌多糖原料生产项目，这一项目投产后，有望带动整个公司产值上10亿元。谈起投资杨凌的原因，众兴总经理高小军一语中的：“我们看中的是这里独特的农业产业品牌效应、政策优势，以及雄厚的科技实力、人才储备。”

“商人们奔着学校找商机，就像电影《私人订制》里面的人去挖煤、淘金。区别是，煤矿和金矿挖完了就没有了，而学校是可再生资源。”一位毕业于西农大的学生如是形容该大学对杨凌这所城镇的影响。

不过，“大学带城”的杨凌模式仍在不断探索之中。本刊记者在杨凌调查了一周时间，发现学校与城市的融合并不彻底。尽管杨凌有着丰富的人才资源，但本地高校培养出来的学生，毕业后留在本地就业的比例不足10%――不是学生不想留，而是他们留不下来。杨凌目前尚缺乏足够的产业支撑，除了去高校任教或做行政人员，大学生基本上没有什么就业的去处。示范区内的企业大多规模很小，养殖业虽是杨凌的支柱产业之一，但现代化程度高了，对劳动力的需求量反而不大，本香集团仅人左右，最大的企业众兴高科也仅有多个职工。至于能提供给西农大学生的技术、管理岗位，就更加少了。 　　

“产业瓶颈，是杨凌下一步发展的最大障碍。示范区的带动作用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，没有把产业聚集过来。”西农大经管学院长期从事城镇化研究的夏显力副教授说。

“从土地到餐桌”的带动力

作为一所农业大学，西农大对地方经济发展的影响并不仅限于城市。乡村，为西农大的科技人员提供了更广阔的用武之地。

初夏，习习和风吹红了杨凌区大寨镇的草莓基地。大棚内，翠绿的“毯子”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鲜红的“红宝石”。今年54岁的撒全库儿女都在外工作，他和妻子两人在家务农，目前有2个大棚种植草莓。老撒算了一笔账：“春节前后，一斤草莓卖到50元，5月份是草莓采摘的最后一期，一斤20元，两个大棚可以赚到三四万元，远比之前种蔬菜效益好。”

说到种草莓的本事，老撒说，那是到区上参加西农大专家的培训所学到的种植技术；每隔一个月，还会有西农大的草莓技术员来田间地头进行指导。事实上，还在年，宝鸡市眉县就创建了一个“西农大草莓专家大院”，聘请西农大果树系副教授阮小凤为首席专家。在这个专家大院的示范带动下，截至目前，眉县已建立草莓育苗基地亩，生产基地5万亩。

与眉县相比，跟杨凌仅一河之隔的周至县桠柏镇，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。沿着杨凌科教街步行向南走大约40分钟，过了渭河，就到了号称“中国苗木花卉第一村”的桠柏镇裕盛村。该村的农户都在自家地里种上了乔木、花灌木、长青树、攀援树种以及花卉等，苗木花卉占地95%以上，在陕西省内农村非常少见地出现了农民吃喝全靠买的状况。

近几年，西农大开始借鉴美国农业科技推广经验，探索建立以大学为依托的农业科技推广新模式，先后在陕西、甘肃、新疆、青海等地建立了23个试验示范站。示范站集试验研究、示范推广、实习实践为一体，构筑了“大学→试验站→示范户”的科技推广通道。

西农大科技推广处的张老师告诉本刊记者：“大学的科技创新功能、人才培养功能和社会服务功能，三者缺一不可。”其示范站对“三农”的服务，不光是技术层面，而是全产业链，“从土地到餐桌”。农民的市场意识、经营理念也都得到了成长。

“农村的产业规模化、集群化发展起来后，推动土地流转，大量农村劳动力释放出来，产城融合就容易多了。”夏显力副教授说。

“离了西农大，你逑都干不成”

大学带城，“带”到相当程度，就面临如何解决城市对大学过度依赖的问题了。

本刊记者在杨凌城区转悠，发现房屋空置率很高，在当地甚至有“人均两套房”的说法。但也有人并不认同“房子过剩”的说法――在树木园人工湖旁边的小桥上，当记者跟杨凌职业学院老教授马志峰聊起这个话题时，老先生马上展开右手五指，示意“停”：“杨凌靠近渭河和秦岭，绿化率高，空气清新，很适合养老。空置的房子不用愁，我妹妹在北京中关村有房子，但她仍然在杨凌买了房，就是为以后养老用。”

如果以穿城而过的陇海铁路为界，将杨凌这座城市一分为二，就不难发现，铁路以北依托西农大，聚集了更多的人气、商气，大量学生和当地百姓在商铺和饭馆里出入，繁闹喧嚣；而铁路往南，尽管会展大楼和新建成的住宅小区充满现代气息，但却人烟稀少；一些宽阔的马路上甚至可以用来踢足球，即便是上下班的饭点时间，都清冷得犹如午夜。

目前，西农大师生总数为3.5万，占了杨凌城区8万总人口的近一半。如果再加上教职工家属及附属的中小学和教职工家属，整个“西农系”占了杨凌城区人口的60%-70%，商家基本都围绕着西农大转，客户结构过于单一。这就导致一放寒假，这里就几乎成了空城，商店基本都关门了，留下来不走的人难以得到相应的服务。“在杨凌，离了西农大，你球都干不成。”一位商家抱怨道。

此外，据杨凌农博园副主任魏永平分析，杨凌的教师、科研人员较多，其消费习惯都相对单一，“前几年有人在杨凌开了洗浴中心，但最后倒闭了，没人去”。因此，这个城市若要继续发展，如何让人口结构多元化，也是一道待解之题。

在欧美，因大学多为民办，所以大学是自发地在小城镇上生根、成长，自然而然地带动城市发展；但在杨凌，大学从成立到发展，都是行政力量在背后推动，或许，这是目前杨凌遇到的一系列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。来源：聚考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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